§巨大幻覺的產物,內含成長鬼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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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所及之處全被漆黑籠罩,唯有生長於水中的櫻樹散發出柔和的光芒,茂盛的枝頭綻滿奪目豔麗的粉色,花瓣紛飛飄落,在水面泛起陣陣漣漪,倒映在水面上的身影因而模糊不清。
要看清楚那傢伙的樣子,沒由來的想法浮現在水木心中。他咬緊牙關,掙扎著要從水中爬起,揮開遮擋視線的花瓣,磕磕絆絆朝著櫻樹走去,一步、一步、再一步⋯⋯腥臭的血水浸滿他的鞋襪,血漬和湖水噴濺到衣服上,身軀時不時因樹根而重心不穩,但這一切絲毫無法阻擋他前進的念頭。
「那個人對他來說很重要。」
內心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儘管壓根不明白為什麼,甚至連那傢伙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仍然不斷朝著那人走去。腦袋開始劇烈抽痛起來,彷彿被斧頭狠狠劈開,嬰孩嘶啞的哭叫聲從遠方傳來,但他的腳步始終沒有停下,反而變得越發急切,直到那穿著浴衣的身影幾乎觸手可及。
他用力抹去流入眼睛裡的血沫,伸手拉住那人的前襟,抬起頭,可什麼都還來不及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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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木從床上驚坐起來,儘管混沌的腦袋還沈浸在夢境的餘韻中,但已經產生反射動作的身體還是自動自發掀開棉被,拉開房門打算去廚房泡牛奶;然而一打開門,一顆鮮紅的眼珠就站在門口,彷彿邀功似地高舉奶瓶,「牛奶已經泡好啦。」
盯著怪異的紅色眼珠幾秒後,水木這才徹底清醒過來。「謝了。」他接過奶瓶,乾啞地吐出感謝,而後轉身走到嬰兒旁邊。
名叫鬼太郎的嬰孩正哭得聲嘶力竭,可一見到水木的臉出現在視野中,眼淚便慢慢止住,轉而用大得驚人的雙眼牢牢緊盯著水木,空洞的眼白和黑色的瞳孔使得他的臉格外陰森,好在水木照顧這孩子已經數月有餘,也逐漸習慣這樣的眼神。
畢竟是妖怪嘛,水木內心毫無波瀾地想,何況妖怪也是要喝奶的。
「來,牛奶。」他熟練地將奶瓶口塞進鬼太郎嘴裡。哭累的孩子連著水木的手和奶瓶一併緊緊抱住,而後就著奶嘴吸吮著奶水。
「哎,慢點,等等你又要吐奶了。」水木想起上次鬼太郎喝奶喝到吐的慘劇,連忙將奶瓶從那雙小手中抽出,眼看鬼太郎不滿地嘟起嘴似乎又要哭叫,他只得伸出另一隻手撫摸那孩子的頭,「又不是不給你喝,只是讓你喝慢一點。」
「啊啊。」被摸著頭的鬼太郎發出愉悅的喉音。水木在心裡數了約二十秒,這才又將奶瓶塞回鬼太郎嘴裡。那孩子瞇起眼睛,抓住他的手和奶瓶又繼續愉快地吸了起來。
看著喝得得津津有味的鬼太郎,夢境殘留的異樣難受終於消退,微妙的滿足感盈滿了水木的胸口。他從沒想過養孩子居然會產生這樣的感覺。確切來說,光是讓自己活下來就讓他費盡心力,他根本從未設想過自己還能有餘力去餵養孩子。那甚至不是他親生的人類孩子,而是一個從墳墓誕生的妖怪嬰孩。
「你的衣服濕了。」
眼珠拖著一件T恤來到他腳邊,仰頭盯著水木的後背,水木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睡衣全被汗浸濕了。大概是剛才那場夢的關係,他心想,將已經喝空的奶瓶放下,接過T恤,而後換掉身上濕透的衣服。
一旁的鬼太郎打了個輕嗝,一副吃飽饜足的模樣,右眼半眯像將要睡著,但在看見水木赤裸的胸膛時頓時睜大眼睛,視線直勾勾盯著胸膛,目光集中在右胸上那一大片深褐色的傷疤。
「嗯?」直到換完衣服,水木這才注意到鬼太郎的目光,「看別人換衣服是不禮貌的。」他輕笑著彈了彈鬼太郎的額頭。
鬼太郎「呀」了一聲,兩只小手伸手想去抓水木的指尖。水木將手抬高,鬼太郎也舉起手,一邊啊啊叫嚷,一邊揮動小手,視線全神聚焦在水木身上,一張軟糯的嬰兒臉蛋掛著專注的神情,看上去格外可愛。
「真可愛。」眼珠爬上了嬰兒床扶手,看著咯咯發笑的嬰兒感慨道,「他都只纏著你而已,明明老夫也在啊。」
水木聳聳肩膀,「可能覺得人類更好玩一點?」
「岩子確實說過人類很有趣沒錯,看來她對人類的慈愛也遺傳到鬼太郎身上了⋯⋯我的妻子總是那麼美好善良,想想她以前⋯⋯」
眼珠嘮嘮叨叨地開始談起岩子的事情。一旦提起老婆,這傢伙能嘮嗑上老半天,水木有些無奈地想,要是平時他還會意思意思聽一下,但現在他已經止不住地打盹了,「先別說這個了,快想個辦法讓你兒子睡覺。」他用另一隻手指著自己被鬼太郎牢牢抓住啃咬的手指,幽靈族特有的尖牙在他的指節上咬出深紅的牙痕,「嘶⋯⋯明明平常喝奶之後就會乖乖睡著的,怎麼今天精神這麼好。」
「恩⋯⋯既然這樣,老夫就唱個搖籃曲吧。」眼珠清清嗓子,哼起陌生而略微怪異的曲調,接著用水木聽不懂的語言唱起了歌詞。雖然不是水木所熟知的歌曲,但並不難聽,緩慢的節奏讓水木的眼皮慢慢闔上,視野裡最終見到的是鬼太郎注視他的眼睛慢慢閉上的樣子,隨後他的意識也沒入無夢的黑甜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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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餵鬼太郎吃飯。工作。下班回家隨便煮點東西。帶鬼太郎吃飯和洗澡。小酌一杯後和眼珠隨意聊天。陪鬼太郎看書玩耍,或者聽眼珠講妖怪故事。睡覺。
日復一日的忙碌生活,算不上多麼幸福快樂,但至少平靜地活著——活下來比一切都來得重要。
水木一直都是個實際的人。
戰爭將他年少時的盲目天真消磨殆盡,戰後物資匱乏的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養孩子之後更是榨乾所剩無幾的精力。作為一個只能出賣勞力換取微薄薪資的企業職員,他注定不會有多少餘韻,成天勞累得連做個美夢都提不起勁。
然而櫻花樹的夢境還是時不時造訪。
憶不清的面容,追不上的身影,無數次試圖拉住衣袖,卻始終只是從悵然若失的情緒中醒來。可笑的是他連點感傷的時間都沒有,汗濕的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得安撫大哭的嬰兒,次數一多,似乎連夢都被鬼太郎的哭聲嚇得遠遠的。
已經兩年沒做過這個夢了吧?水木看著空蕩蕩的掌心茫然回想著。
「⋯⋯水木?」睡在他旁邊的鬼太郎似乎被他的動作驚醒,半睜著右眼問他。眼珠倒是在一旁睡得很香。
「沒什麼⋯⋯繼續睡吧。」水木搪塞過去,畢竟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夢境帶給他的感受,也不知道為什麼淺意識總是執著那模糊的身影,但他清楚明白,比起糾結夢境帶來的複雜感受,睡飽覺才是更實際的。
他轉過身子,換了個姿勢想繼續入睡,可是一閉上眼睛,思緒又回到讓他煩躁的夢境中,像是非得要他思索出答案一樣,於是他又一次翻動身軀,再一次,不停在床鋪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無法逃脫夢境的牽繫。
就在這時,一團熱呼呼的東西擠進他懷裡。水木睜開眼睛,低頭看去,本該睡在旁邊的鬼太郎縮成一團躺在他旁邊,小小的鼻尖抵在他胸膛前輕輕蹭了幾下,而後輕哼了以前眼珠給他唱的搖籃曲。
水木勾起嘴角,再次閉上眼。
小孩子的體溫很暖和,柔軟的身軀像他兒時僅有的布娃娃一樣,抱在懷裡又暖又軟的,隱約還能聞到身上的奶香味,那股味道有效壓制紛亂的思緒,伴隨著鬼太郎平穩的呼吸聲,睡意緩緩湧上。
他摟過鬼太郎的後腦勺,在淡淡的奶香味中緩緩沉入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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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個月,鬼太郎就長到能說話表達的年紀。
撇除剛出生時總是在半夜哭鬧以外,鬼太郎其實算是個挺好帶的孩子,不太哭鬧,也不像個野獸一樣到處亂爬亂咬;真要說有點麻煩的地方,就是特別喜歡黏著水木,但因為不吵不鬧,所以水木也不覺得困擾,只是過於安靜乖巧的模樣讓人擔心這是不是妖怪無法融入人類社會的跡象。不過當鬼太郎學會說話,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問東問西後,他的擔憂終於放下了一點。
「水木說過是在附近的墓園找到我的,那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那裡呢?」鬼太郎突然問道。
最近這孩子對自己的出生特別好奇,或許是因為他在外人眼中是『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所以想理解自己和他人不同的原因吧,水木猜想。
「你爸啊,大半夜的,一直派喂喂火呼喚我⋯⋯」他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太對勁。確實他是因為鬼火呼喚才會前往的,但為什麼眼珠那時候選擇呼喚他?難道之前他和眼珠認識嗎?
他轉向坐在鬼太郎肩膀上的眼珠,眼珠對上他的目光,懶洋洋地說道,「還在想你要過多少年才會問呢。」
「難道我不問,你就不打算說嗎?」水木忍不住吐槽。
「畢竟這個故事只剩老夫一個人記得了,聽起來實在很感傷啊。」眼珠呼出一口長長的嘆息,「說起來,你以前是喊我『咯咯郎』這個名字的。」
模糊的片段在水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可還來不及思索,眼珠又繼續說下去,「老夫第一次見到水木是在前往哭倉村的火車上。」
「本來是為了探查失蹤的岩子才去那裡的,但那村子的人實在粗魯,才剛踏進村子就把人綁起來,誣賴老夫是謀殺他們龍賀家主的兇手,非要立即斬首示眾,真是蠻不講理。」
「你這樣子還能被斬首啊?」水木上下打量著那差不多一根手指大小的迷你身軀,一旁的鬼太郎也帶著幾分困惑地注視著站在自己肩頭上的父親。
「那時候老夫可不是這個樣子的。」眼珠微微提高音量,「現在是因為身體腐爛,不得已只能將意念注入眼球裡面所形成的樣子。要知道以前的老夫還比你高了一顆頭呢。」
「哈。」水木嗤笑一聲,表情寫滿了懷疑二字。
「真是個滿肚子壞水的傢伙。」眼珠嘖了一聲,將雙手環在胸前,話鋒一轉,「不過,水木骨子裡還是個好人。就在老夫即將被斬首的時候,水木即時制止那些傢伙,救了老夫一命。」
鬼太郎轉頭注視水木,帶著敬仰的視線讓水木變得不太自在。他有些難為情地瞥過頭,喃喃低語,「我不記得了。」
儘管宛若影格般的破碎畫面和聲音浮現在腦中,但由於過於破碎模糊而顯得難以理解,比起回憶,更像是大腦模擬的拙劣想像。可就在此時,櫻花樹下的身影莫名浮現在心頭。水木呼吸一頓,也許那身影也許和哭倉村發生的事情有所關聯?
小小的哈欠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鬼太郎揉了揉眼睛,「⋯⋯睏了。」
「時間也不早啦。」眼珠看向牆上即將指向12點的時鐘時針,從鬼太郎的肩膀躍下,落在桌邊,「故事先說到這裡,小孩子這時間該睡覺了,水木你也是⋯⋯雖然對妖怪們來說,這才是應該清醒的時間就是了。」
「我可不是什麼小孩子。」水木反駁道。
「以老夫的年齡來說,你只比鬼太郎大一點而已。」
水木翻了個白眼。
這時鬼太郎又打了一個哈欠。
「快去睡吧。」眼珠懶洋洋擺手,「正好老夫想去喂喂火那兒串個門子。」
水木還想多問些什麼,但鬼太郎緊緊抱住他的小腿,雙眼半瞇像是隨時都要睡過去了一樣。他只得放下心裡諸多疑惑,把孩子抱起來帶回臥室。
鋪好床墊,抱著鬼太郎鑽進被窩裡,給他一個晚安吻。做完這些例行的睡前事務後,他的睡意也隨之湧上,模糊的思緒和困惑也跟著煙消雲散。
只是個夢而已,別老想那麼多了。
水木在意識朦朧之際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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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熾熱的太陽高掛在湛藍的空中,萬里無雲,一片晴朗。空氣瀰漫著潮濕的熱氣,隱約挾帶湖水的氣息,嗡嗡的蟬鳴在蓊鬱的樹林中迴盪,是東京所體會不到的村落氛圍。
太熱了,水木用領子扇了扇臉,但起不到多少消暑的作用,汗水依舊源源不絕從額邊流下。他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打濕,透出些許膚色,好在西裝外套擋住他略顯狼狽的模樣,卻也讓後背全沾滿濕黏的汗水。
「水木,你看,那家店有賣冰棒。」
一旁的傢伙倒是一臉悠然自得的樣子。也是,浴衣和木屐肯定比密不透風的襯衫和皮鞋要來得清涼。
「那買支冰吧,我要蘇打口味的。」他半瞇著眼以避開刺眼的陽光。
「老夫要橙子口味的。」那傢伙輕飄飄地說道,逕自坐在遮陽棚底下的長椅上。
哎,怎麼會指望妖怪掏出人類的貨幣乖乖付錢呢?水木嘲笑自己,搖頭認命走到冰櫃前,挑了蘇打和橙子口味的冰棒各一隻,走到櫃檯結帳,接著將橙子的遞給坐著的傢伙,也挨著坐了下來。
實在是熱得受不了了,水木於是先脫下身上那件悶熱的西裝外套,解開領口兩顆扣子,這才拆開冰棒包裝,咬了一大口嚥進肚裡。
「那好吃嗎?」
「好吃啊。」
「老夫也要吃一口。」
那傢伙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扣住了手腕,雪白的頭髮掩蓋住視線,藏青色的浴衣蹭過襯衫的領子。水木因此愣了幾秒,回神時冰棒已經被咬走了一大截。
「喂!你太誇張了吧。」水木大喊著,猛然起身,卻只看見一面白牆。他低頭,看著腰間鬆垮的浴衣,這才意識到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夢境而已。
自從鬼太郎問起自己的出生後,眼珠時不時會提起哭倉村的事情。每當他提起過往那些片段,水木當晚便會因此而做夢。
「水木會出現在哭倉村是為了探查『M』的來源。」
「傳說『M』是一種能讓人類變成不死之身的神藥,喝了這種藥之後能讓人精力充沛,不用睡覺也能幹上好幾天的活⋯⋯就算直到現在,老夫還是不能明白人類為什麼想要製造這種藥劑,好好放鬆不是一件比較輕鬆的事情嗎?」
「總之為了探查來源,水木和老夫在那村子裡到處打探消息。雖然充斥著罪惡和暴力,不過伙食還是不錯的,尤其蘇打冰棒真的很消暑呢。」
或許是因為眼珠插科打諢的語以及空泛的描述讓人產生不起絲毫的緊張感,水木在夢見往事時難得是輕鬆自在的。相比戰爭中生死一瞬的時光,又或是追逐著櫻花樹下看不清的身影,水木更寧願做這樣的夢境。
不過那個搶他冰棒吃的,該不會就是眼珠吧?該死,他長什麼樣子來著?
水木努力試圖回憶,但越是回憶,夢境便消散得越發快速,只剩下滿頭白髮、比自己高大概一顆頭的模糊印象。
「水木?」
鬼太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水木這才意識到本該跟他睡在一起的鬼太郎此時並不在床上。他盤腿坐起身來,細微的腳步聲也從門口逐漸靠近,床邊的小燈被打開,照亮了面前矮小棕髮的身影。
一支蘇打冰棒被塞進他手裡。
「水木一直說蘇打冰棒。」鬼太郎坐到水木身旁解釋道,「想起來家裡的冰櫃還有一些,於是就去拿了。」
水木頓時感覺有些難為情,說夢話還喊著蘇打冰棒聽起來已經夠幼稚的了,居然還讓被吵醒的孩子大半夜給他拿冰。
「你、你吃吧。」水木囫圇撕開包裝,將冰棒塞到鬼太郎面前,「抱歉還把你吵醒了。」
「我已經刷牙了。」鬼太郎搖搖頭,「你說過睡前刷牙之後就不能再吃甜食,會蛀牙。」
「而且⋯⋯」他仰頭看著水木,莫名有幾分無辜可憐的樣子,「你不想吃嗎?是因為我太晚拿來了嗎?」
罪惡感瞬間淹沒水木的胸口,他只得硬著頭皮撕開包裝,在鬼太郎的注視下咬了一口冰棒,蘇打清爽的甜味在口腔裡漫開,牙齒被冰凍得有些刺激,是夢境裡不可能嚐到的冰涼又真實的滋味。
他瞥了一眼鬼太郎,或許是幽靈族自帶的種族天賦,就算還只是個孩子,鬼太郎天生就具有讓人感到威嚇不安的氣場,尤其是低著頭、不說話還緊盯著人的時候,可畢竟是親手養大的孩子,水木能從那種外人眼中讓人畏懼的視線中大概猜到那孩子心裡的真實想法。
於是他將冰棒貼到鬼太郎嘴角邊,那孩子不解地回望他。
「噓,我們分著吃。」水木將食指貼在噂唇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昏黃的燈光映在他左眼的傷疤和袒露的胸膛上,「別跟眼珠說。」
紅暈染上鬼太郎的臉頰,水木覺得他是因為被識破想吃冰的心思而感到不好意思。真可愛,水木在心底輕笑,朝著鬼太郎湊過去,將冰棒抵在那孩子唇邊。鬼太郎只得張開嘴,就著水木剛咬過的地方啃了一口。
「好吃吧。」水木咧開笑容。
「⋯⋯恩。」鬼太郎輕聲應道,猶豫幾秒,伸出舌頭,在剛才咬過的地方又舔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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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太郎,我出門買東西喔。」水木站在玄關前吆喝道,一手拿著購物袋,另一手則拿著購物清單紙條,思索著有沒有漏掉的東西。
「碦——碦——碦」的聲音從走道傳來,水木詫異抬起頭來,看見穿著襯衫和短褲的孩子快步朝他跑來,而後一雙手用力環抱住他的大腿,突來的衝擊力道讓水木連連後退幾步,幸好在差點踩空前他及時穩住了腳步。
確認兩人都沒受傷後,水木皺眉斥喝道,「鬼太郎,這樣很危險,下次別這麼做。」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鬼太郎抓著水木的褲子,將臉埋在水木的肚子上,「所以我可以跟你出去嗎?」
明明這孩子不喜歡出門啊,怎麼今天突然轉了性子?水木有些疑惑,但讓孩子多出門走走也是件好事,於是他將手伸到鬼太郎臉頰旁,「可以啊,但你一直抓著我的褲子的話,我們可出不了門,把手伸出來吧,我們牽手。」
鬼太郎終於鬆開他的褲子,握住他的手,緊握的力道大得讓水木吃痛地叫出聲來,「哎、等等,好疼——」
手上傳來的力氣頓時減弱許多,水木鬆了一口氣。
「抱歉⋯⋯」鬼太郎低著頭,聲音顯得格外喪氣。
本來個性就挺陰沉的,現在這副樣子簡直要飄出鬼火了,水木只得安慰他,「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出門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握緊鬼太郎的手,眼角餘光瞥見那孩子表情放鬆下來,水木這才放下心來。
他們牽著手,一前一後走在街上,朝超市前進。
「今天怎麼突然想出門?」水木好奇詢問,畢竟這孩子實在太少提出這樣的要求了,是想買東西嗎?或者是想去遊樂園玩?還是想去喫茶店之類的新奇地方?搞不好鬼太郎已經壓抑好一陣子了,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應該主動帶鬼太郎出門才對。
然而鬼太郎搖搖頭,「電視上說埼玉縣狹山市有女高中生被綁架後遭到殺害,警方至今尚未找到兇手,有推測說犯人可能會逃往東京。」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水木瞬間腦袋一片空白,這種讓人不安的內容怎麼樣都不應該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來,尤其那清澈的孩童嗓音中卻沒有一絲情緒波動,過分冷漠的語氣反而更讓人不寒而慄。
水木吞嚥口水,按捺住從脊背湧上的寒意,這孩子只是用他一慣的方式說出電視新聞報導的內容而已,他在心底告訴自己。「那、那你會保護我吧,鬼太郎。」他試著開些玩笑驅散這種恐怖氣氛。
「會的。」鬼太郎停下腳步,神情嚴肅地仰頭看他,「我會保護好水木先生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牽著水木的手似乎又再次施加了力氣。
陰森的氣氛瞬間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嚴肅感。聽見一個孩子這樣說著實有點好笑,但正因為是童言童語才顯得格外真誠,而且緊握住他掌心的龐大力氣也讓他多少有些被說服。
「我知道了。」水木點點頭,接著皺眉苦笑道,「但別再握緊了,真的會痛。」
鬼太郎連忙放鬆力道,慌張又充滿歉意的表情讓他覺得分外可愛。
「你們幽靈族天生力氣就這麼大嗎?」水木繼續往前走,晃了晃交握的雙手,示意鬼太郎跟上,「眼珠也是,明明只有一顆眼球的大小,卻能輕易扛起一台電視機。」
「父親說幽靈族似乎都是這樣的,母親以前也經常不小心因此弄壞工廠的東西,不過我不會感覺父親觸碰我的時候會太過用力。」
「幽靈族之間可能彼此沒什麼感覺吧,但你以後長大要是找了個人類老婆的話,就得注意一點了。」水木隨口說道,腦海中浮現鬼太郎牽起面容模糊的女孩,一股失落感頓時淹沒胸口,可隨即又覺得自己的想像有些荒唐,離鬼太郎真正長大成人起碼還要十幾年的時間呢。
「好的,我會注意的。」鬼太郎點點頭,握住水木的力道似乎又放輕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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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鬼太郎啊⋯⋯你的母親、我的妻子⋯⋯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難得提早下班的水木一回家就看到這樣的場景:理應要照顧孩子的眼珠泡在茶杯中哭哭啼啼的,而應該被照顧的鬼太郎則是拿著茶壺,小心翼翼地沿著杯緣添加茶水,一邊問道,「水溫還可以嗎,父親?」
「剛剛好⋯⋯」眼珠滿足的聲音從茶杯中傳來。
「怎麼讓個孩子來照顧你啊。」水木頗為無語地放下公事包,坐到茶几旁邊,朝鬼太郎伸手,「來,給我。真是的,要是被熱水燙到怎麼辦?」
「不會被燙到的。」鬼太郎將還熱著的茶壺倒正,放回桌上的茶墊上,又將壺柄轉到水木的方向,看上去極其熟練,看起來是沒少給眼珠泡過澡,「父親平常照顧我也很累,這樣的幫忙並不算什麼。」他補充道。
「就算這樣也不能讓個幾歲大的孩子⋯⋯」
「嗝——」眼珠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因此打斷了水木的抱怨,接著他自顧自地開口,「吾、吾友喔,你來得正好,正好和鬼太郎說到命定之人呢。」
水木腦袋轉了一下,大致明白他們剛才所談論的話題,他的嘴角不禁抽動幾下,「孩子還這麼小,幹嘛說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就是因為虛無縹緲才應該更早教給孩子才對呦。」眼珠接過鬼太郎遞來的面紙,擤了個鼻涕,看上去酒醒了一些,「實際的東西輕易就能明白,但虛無縹緲的道理看不見也摸不著,只能不斷用心思索才能得出屬於自己的答案。要是不趁早開始了解的話,心會變得冷酷無情,容易被眼前事物的外表所迷惑,甚至就連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放在眼前也會視而不見⋯⋯」
當眼珠說到「冷酷無情」四個字時,水木的眼角隱約瞥見一抹紅色女性和服衣角,脊背莫名感到一陣冷汗。他用力閉起眼睛,搖了搖頭,再次定神一看,紅色衣角便消逝在視線當中。
水木呼出一口氣,手習慣性伸到口袋想拿出打火機,但想起來菸和打火機都放在公司。因為聽說吸菸對孩子不好,所以不想在家裡抽菸,但又戒不了菸癮,於是只在公司裡抽。
「水木?怎麼了嗎?」似乎是察覺水木異樣的行為,鬼太郎困惑地看向他,同時伸手握住他的手。熟悉的體溫讓水木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他拉開嘴角,試圖裝出輕鬆的神情,「沒什麼⋯⋯所以命定之人怎麼了?」他將話題轉了回去。
「命定之人啊。」眼珠拾起小酒杯,仰頭啜了一口,「就是你深愛的人,那個人與你如此契合,彷彿命運牽引一般,深愛到甚至會把對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的程度,是遠比血緣還要重要的羈絆⋯⋯就像岩子和我一樣⋯⋯」他說著說著又掉出了眼淚,淚水一滴滴落在茶水中,泛起陣陣漣漪,鬼太郎連忙遞上小毛巾安慰。
然而,水木卻一動也不動地僵坐在原位,哀戚的女性哭聲在他耳邊迴盪,『沙代也終於遇到命定之人了⋯⋯水木先生⋯⋯』
手指完全無法動彈,明明心臟劇烈跳動著,但渾身卻彷彿墜入冰窟似的。應該要發出聲音求救,水木半張著嘴心想,但無由來的愧疚和懼怕感瞬間奪走身體的控制權,哭聲越發刺耳淒厲,視野周圍開始染上鮮豔的血色。
「——請住手,您打擾到水木了。」
視線一瞬間變得清明起來,本來完全無法活動的身體突然回到了控制之下,水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面前是鬼太郎靠得極近的臉龐,碩大眼白中的黑色瞳孔緊盯著自己,厚重瀏海在臉上產生的陰影顯得有些嚇人,但熟悉的孩童奶香味讓他頓時放鬆下來。
「怎、怎麼回事⋯⋯?」水木乾啞地吐出疑問。
鬼頭郎沈默了一會後開口,「是妖怪的惡作劇,已經趕走了。」
「啊⋯⋯謝謝。」水木呆愣愣地道謝,但身體暫時還是冰冷得難以自由行動,他想挪動身體卻因此重心不穩,幸好鬼太郎及時用身體支撐差點摔倒的自己,熱氣從相貼的肌膚傳來,冰冷的寒意逐漸消退。
「還好嗎?您的臉色還是很蒼白。」鬼太郎擔憂地看著他,手掌貼上水木的臉頰,語速變得比平常更緩慢了一些,像是擔心嚇著他,「鬼氣再過一會就會消退了,請再忍耐一會。」
被一個孩子這麼仔細照顧實在是有些彆扭,但被關切的感覺又是極好的,水木的內心充滿矛盾。不過這一刻的鬼太郎表現得真的像是個成熟的大人,這就是那些養過孩子的人說的「孩子一下子就長大了」的體悟嗎?
「這時候就該喝點酒暖暖身子。」眼珠雙手高舉著酒瓶,從桌子跳下,走到水木身旁,「來吧,水木,我們也好久沒有一起喝酒啦。」
「父親,這時候不應該喝酒——」
他正需要這個,水木眼睛一亮,酒精向來是消弭尷尬氣氛的絕佳利器。他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握住眼珠高舉的酒瓶,仰頭將酒瓶裡的酒液一飲而盡,灼熱感瞬間從胃部炸開,身體立刻暖和起來,臉頰也跟著燒紅一片。
「沒事啦,鬼太郎。」水木放下酒瓶,用力支起嘴角的肌肉,擠出一個傻呼呼的微笑,而後用力拍了拍鬼太郎的後背,轉頭對著眼珠大喊,「喂,再來一瓶吧。」
眼珠樂呵呵地說好,還喊著鬼太郎一起幫忙把天狗釀的酒拿出來。鬼太郎看著兩個似乎醉醺醺的男人,嘆了口氣,卻還是乖乖去倉庫幫忙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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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之人,那種事情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水木喘著氣,邊說邊扯掉喉間的領帶,一瞬間感覺涼快了點,但酒精造成的灼熱感依然難以散去,於是他又試圖解開領口的鈕扣,但顫抖的手指使不上力,他便開始粗魯地拉扯領子。
一雙幼小的手用力他的動作,力氣出乎意料地大,水木罵罵咧咧質問對方幹嘛阻止他。「我幫你。」對方溫吞說道,替他鬆開襯衫上的前三顆扣子,胸膛頓時感到一陣涼意,可水木還是覺得熱,他索性將燙紅的臉頰埋在對面那人微涼的肩膀上。
「以前當兵的時候,上層每天都以各種理由打罵下層的士兵,甚至只為了讓下層士兵們光榮戰死而將人指派到前線上,好不容易回到故鄉,卻發現母親被父親的親戚騙光了所有積蓄⋯⋯」
水木一股腦地訴說著,儘管莫名有股『曾經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的既視感,但無論如何,壓抑已久的情緒一旦釋放便無法輕易控制回去,何況被他攬在懷裡的傢伙也沒有反抗,反而輕拍他的背,任由他攢著衣服盡情發洩,於是他任性繼續說下去,「無權無勢就會被人所魚肉,所以我才想要權力,只要我能活下去,其他的事情根本沒關係⋯⋯本來一直是這樣想的,但是、」
夢見的記憶片段掠過水木心底,搭配著眼珠的說詞,儘管破碎凌亂但勉強能拼湊出讓人作噁的真相:古怪山村中見不得人的秘密、上層家庭的穢亂腐敗以及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妖怪,最終記憶停在熟悉的櫻花樹下身影。
「但是那傢伙為了命定之人,真的連命都不要了,『啊啊、真羨慕啊,被那傢伙深深愛著的人。』雖然想不起來更多的事情,但我想那時候我一定這樣想著吧。」水木輕笑說著,拿起酒瓶仰頭又乾了一口,「甚至明明感覺從墳墓出生的妖怪孩子很嚇人,但只是想起那傢伙朝著命定之人奔過去的畫面,就徹底改變了想法,覺得跟那傢伙一樣是妖怪也沒什麼關係,而且那孩子確實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當初把他帶回來是我做過最好的選擇⋯⋯」
一直輕拍著他的手頓了一下,而後將手攬在他的背上,嬌小的身軀倚在他胸前擁抱著他,腦袋被酒精泡得迷糊的水木也順著抱了回去,將臉頰埋在對方的頸窩中喃喃說著,「但是我還是覺得我沒有遇到命定之人的命⋯⋯整天上班帶孩子的,哪有心思去想些不切實際的浪漫。既然遇不到,對現在的我來說就沒什麼意義,何況命定之人再重要,也沒有鬼太郎重要嘛。」
睏意襲來,水木慢慢闔上眼皮,如往常醉酒一樣小聲咒罵起公司一連串的剝削制度。
「我帶您回房睡覺。」一直安靜聽他嘮叨的人突然出聲,隨後身體猛然感到一陣失重,似乎是被人抱了起來。水木有些慌張地摟緊那人的脖子,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下去,但身下的傢伙牢牢穩住他的身軀。
他被抱進臥房裡,而後被小心翼翼放到地板上。鋪床的聲音窸窸窣窣傳來,而後又一次被抱起,他的身軀被安置在溫暖的床墊上,柔軟的棉被也隨之蓋在身上。
「晚安,水木先生。」那人和他道晚。
水木糊裡糊塗地回道晚安,同時額頭感覺到一股柔軟的觸感,不過在他反應過來前,意識便跌入沉沉的夢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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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公分?」
水木看著牆壁上的刻痕,又看了一眼手上拿的量尺,反覆看了幾次確定真的沒看錯後,皺起眉頭,將擔憂的目光投到鬼太郎身上。此時的鬼太郎正穿著水木新買的衣服,一件深藍色的長袖襯衫和短褲,原先穿的已經因為尺寸太小而被收起來了,而剛買的尺寸又稍微偏大了些,看上去有些鬆鬆垮垮。
注意到水木又驚又疑的樣子,「怎麼了?」眼珠開口問道。
「這個生長速度真的沒有問題嗎?」水木走到鬼太郎旁邊蹲下,將過長的襯衫衣襬扎進褲子裡面,「這個身高都像個小學生了,但鬼太郎才五歲呢,難道幽靈族的生長速度跟人類也不一樣嗎?」
「原來你疑惑的是這個呀。」眼珠恍然大悟,開始解釋道,「這個嘛,幽靈族的幼年期相較於人類確實短得多,但一旦脫離幼年期,進入少年期之後,生長速度就會變得非常緩慢了,鬼太郎現在差不多要準備進入少年期了吧。」
「緩慢是多慢?幾個月?幾年?」水木覺得自己得問清楚點,畢竟妖怪的時間感肯定和人類有所差異。
眼珠想了一會,遲疑地說道,「大概⋯⋯一百年後只會比現在高幾公分的程度?」
「等、等一下——你開什麼玩笑?一百年?!」水木揪著眼珠的後頸大吼,「也就是說一百年後鬼太郎還會像是個孩子的模樣嗎?這樣他以後該怎麼辦?要是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樣子的話在人類社會裡可是很難生存的!」
被水木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眼珠顯得手足無寸,兩只小手慌張揮舞起來,「但是、老夫也是這樣長大過來的啊⋯⋯?」
「現在日本可是有戶籍制度的,都市的規模也不斷擴張,總不能讓鬼太郎只能待在沒有人煙的地方躲躲藏藏吧!」
「呃、這⋯⋯」眼珠的瞳孔轉了一圈,瑟縮地往角落看去,「⋯⋯這不是還有水木你在嗎?」
「說這什麼不負責任的話!要是我以後死掉——」意識到孩子還在旁邊,水木猛地咬住嘴唇,「哎,算了,下次再說。」他用力揉著太陽穴。
「時間還長,總會有解決辦法的。」眼珠在一旁乾巴巴安慰道,只換來水木一刀瞪視。
水木不是沒想過自己百年以後的事情,但他總安慰自己到那時候鬼太郎已經長大成人,就算獨自一人生活也沒有關係,可現在卻被告知鬼太郎會一直維持孩子的模樣;先不論心智年齡,光是孩童的外表就肯定沒有辦法找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可沒有工作就只能托人照顧,而他無法保證那人會不會一直善待鬼太郎。
越是繼續思考,水木就越發感到心疼,連帶抵著太陽穴揉捏的手指也不住使力,力氣大得彷彿要戳穿自己的腦殼一樣。
一雙手搭在水木的手背上,制止了他不斷敲打太陽穴的動作。
「父親,我記得您以前說,為了因應被人類追捕的困境,有一種能讓年幼的幽靈族加速成長的秘法,是嗎?」鬼太郎詢問道,向來缺少聲調起伏的聲音讓水木的焦躁暫時平靜下來。
「啊,確實有這個方法存在。」眼珠一手握拳槌在另一手的掌心上,聲音瞬間歡快起來,「真不愧是我兒子,還記得這件事情。」
「所以請別那麼緊張了,水木先生。」鬼太郎沿著指縫勾住水木的手,輕輕地將其拽下來,「我會像人類的孩子一樣盡快長大的。」他稍稍蹲下,在水木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就像以往水木在鬼太郎情緒低落時做的一樣。
『我已經長大到能上戰場了,請您別擔心了,母親。』
水木突然想起參軍前對母親信誓旦旦發出的宣言。
他仰頭看著四肢和面容都逐漸長開的鬼太郎,喉間泛起些許苦澀,「才幾歲大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他站起身,用力揉著鬼太郎的頭髮,像是想藉此將自己腦中的記憶也一併揉碎,「不用秘法也沒關係,小孩子的義務就是好好玩耍,別著老想著什麼長大不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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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太郎的年紀,無論是實際或是外表年齡,都到了該和家長分開睡的時候。
「為什麼?」穿著睡衣的鬼太郎難得表現出明顯的不滿情緒,嘴唇高高噘起,抱著自己的棉被坐在水木旁邊,死活賴著不肯走,「為什麼我長大就得跟水木分開睡?」
水木沒想到鬼太郎的反應這麼劇烈,腦筋迅速轉動想找出一個能利誘孩子的好藉口,「你看,你個子都這麼大了,自己一個人睡的話,空間比較寬敞不是嗎?你可以睡樓上的房間呢,都是你一個人的。」
「我想跟水木睡。」鬼太郎扔下棉被,牢牢抱住水木的腰,「您說過我不用管什麼長大不長大的。」
毫無預警被自己說過的話打了臉,水木格外頭痛。口頭勸說這招顯然是動搖不了這孩子,強行把人抱上去更是想都不用想,他轉過頭,把微小的希望寄託在孩子的爹身上,「喂,眼珠,勸一下你兒子。」
眼珠看著臉都皺成一團的水木,再看向滿臉寫著堅定的鬼太郎,「⋯⋯一起睡通舖不是很好嗎?」他決定誠實表達自己的想法。
鬼太郎用力點點頭表示同意。
「哎,你這傢伙⋯⋯」水木怒視眼珠,卻又啞口無言,聽著秒針不停轉著圈的聲音,他只得嘆氣道,「算了,今晚先這樣吧。」
反正孩子以後肯定會有提出這種要求的一天,水木聳肩心想,至少男孩子應該都會有那種需求的⋯⋯吧?改天他要記得問問幽靈族的青春期是什麼時候,希望不是五百年後的事。
眼看水木不再強迫他搬去樓上自己睡,鬼太郎樂得眼角都彎了起來。他安分鋪好自己的床墊,而後鑽進被窩裡,看著水木也鋪好床並起身關上電燈,「晚安,水木先生。」鬼太郎輕聲說道,期待地閉上眼睛。
然而水木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在他額頭上落下晚安吻,而是逕自鑽回自己的被窩中,「晚安。」水木枕在自己的枕頭上回應道。
「您還沒有給我晚安吻。」鬼太郎提醒他。
「晚安吻是乖孩子才有的。」
「您先是說我是孩子,又說我長大了該自己睡,現在又說我不是乖孩子。」
「⋯⋯總之今晚沒有晚安吻了。」水木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的臉,一方面覺得自己居然在跟個孩子鬧脾氣,可一方面又覺得特別解氣。他偷掀起棉被一角,覷了一眼旁邊的床鋪,看見對面隱約鼓成一團的棉被,嘴角不住勾起,而後將棉被拉下,心滿意足閉上了眼。
然而下一秒,一陣柔軟觸感落在他的嘴角邊,他驚訝地睜開眼睛,看見鬼太郎靠得極近的臉龐,「我跟水木先生不一樣,就算水木先生不是乖孩子,我也會給您晚安吻的。」那孩子悄聲說道,起身走回自己的床鋪
「等一下,誰教你這種晚安吻的?」水木坐起身追問道。
「電視上。」鬼太郎鑽回被窩後平靜地說道。
水木思考了一會兒,組織好語言,「你以後不能隨便這樣做,這種吻是夫妻之間才這樣的。」
「知道了。」
水木又躺了下來,用棉被蓋住臉,但過了幾秒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扯下來,轉身從正躺轉成背對鬼太郎的側躺,可過了一會又轉回正躺,最後還是將棉被拉起來矇住自己的臉。
過了好一陣子,平穩的鼾聲從水木的被窩中傳出。
「鬼太郎。」眼珠出聲說道,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窩在被窩裡的人,「你知道那種的吻是夫妻之間才可以做的,我和你說過。」
「⋯⋯恩。」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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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夢到那株開得豔麗的櫻花樹。
幾年不見,櫻花樹下的那人似乎變得更模糊了,彷彿一團殘留人形的幽靈。要是光只憑這副模樣,肯定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傢伙是誰,幸好水木已經大致從零散的記憶和眼珠的描述猜到這段夢境的由來。
「咯咯郎。」他低語道。
在哭倉村的禁地之下,龍賀時貞利用妖樹血櫻禁錮幽靈族以詐取血液,又用他們的怨念滋養狂骨,而鬼太郎的母親岩子正埋在櫻樹數不清的根支當中。當他不知何故倒在湖中昏過去時,最後見到的就是咯咯郎如大海撈針一般找尋岩子的身軀。
在倒下去之前,他應該是迫切希望那傢伙能找到他的妻子吧,以至於就連後來失去了記憶,這段過往依然殘留在潛意識之中,形成糾纏他好幾年的夢境,同時也迫使他不斷感受那時留下的遺憾和失落。
一旦理解來龍去脈,這個夢境終於不再讓水木感到困擾。
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爬起身硬朝著人影追去,只是看著一片片粉色的櫻花從枝頭不斷飄落,落在身旁的水面上,花瓣在清澈的湖水中載浮載沉,像是眼珠托朋友從山梨縣帶來的水信玄餅。
他記得他曾在喝醉後對咯咯郎說過希望他能找回妻子,要是那時候多說一句,不對——要是他們真的能平安快樂活下去的話就好了。
但至少鬼太郎平安活下來了。
湖水與櫻花樹不知何時消失,場景也切換到他家附近的墓園,嬰兒的哭聲從不遠處傳來。儘管明知道這只是夢境而已,水木還是著急地向著聲源跑去,卻始終沒看到鬼太郎的蹤跡。
突然,孩子的哭聲變成了清晰的叫嚷,「水木先生、水木先生——」
「——起床了,水木先生。」
水木睜開眼睛,有著紅棕色頭髮的少年從上往下低頭看著他,一邊搖晃他的肩膀,一邊喊著他的名字。迷迷糊糊之間感覺這孩子看起來好眼熟,眨了眨眼之後,意識終於清醒過來,「早安,鬼太郎。」
「早安,水木先生。」
為了讓鬼太郎的外表和實際年齡能對應,最終他和眼珠商議數次之後,終於還是選擇使用秘法,那孩子因此像正常的人類孩子一樣成長發育。轉眼間數年過去,長成了現在對水木來說半熟悉半陌生的樣子:肉乎乎的臉頰消了下去,臉頰和下巴變得削瘦,鼻梁也跟著挺拔起來,紅棕色的頭髮貼在頰邊,略為厚重的瀏海一如既往蓋住受傷的左眼,身上穿著附近中學的黑色立領制服,襯得他本就早熟的氣質更加嚴肅正經。
老實說,水木覺得這身打扮的鬼太郎挺帥氣的,不過自己家的孩子不管怎麼看都順眼吧,他心想,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打開衣櫃挑出襯衫和西裝。
眼看水木清醒,鬼太郎也跟著站起身來,他的身高比水木高出了半顆頭,未來肯定還會長得更高,然而水木到現在還是難以適應自己得仰頭看著那孩子。
「早餐已經放在桌上了。」鬼太郎關上房門。
水木默默換好衣服,走到廚房享用鬼太郎準備的吐司和煎蛋。眼珠一邊拿著切成小塊的吐司慢慢咀嚼,一邊看著今天的報紙,時不時發出一些「哇喔」、「真神奇」、「肯定又是妖怪搞的鬼」的評論。
鬼太郎則從冰箱拿出鋁箔包牛奶,坐回位置上,安靜地小口喝著。自從會用烤麵包機和瓦斯爐之後,家裏的早餐幾乎都是那孩子負責準備的,還特別強調這樣水木能多睡會兒。一想到這裡,水木總是覺得胸口一暖。
「這週末有櫻花祭呢。」眼珠看著報紙上的公告說道。
「是嗎?」水木隨口回應,並沒有提起多大興趣。鬼太郎從小就不喜歡人擠人的場合,水木也覺得待在家看看電視就好,只有眼珠還興致勃勃的,去年甚至自己一個人和其他妖怪結伴出去湊熱鬧。
鬼太郎默默抬起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接著猛地站起身來,「先出門了。」他匆匆說道,低頭捧起水木的臉頰親吻了一口,「水木先生掰掰。父親掰掰。」
水木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著早餐,要說最難適應的果然還是那孩子時不時的親吻。就算只是親臉頰而已,也讓水木這種大和男子感到格外羞恥,和那孩子怎麼說也說不聽,還會惹來眼珠一句「讓鬼太郎親一下又沒什麼嘛」的風涼話。
「那孩子怎麼就不親你了?」水木小聲嘟囔。
「什麼?」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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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沒想過那孩子居然主動說要參加祭典。
「這時節的櫻花開得很美。」鬼太郎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浴衣,手上拿著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青色條紋浴衣,「偶爾也該出去走一走。」
「那個總是不喜歡出門的小鬼頭去哪了?」水木調侃道,不過倒也沒有多少不樂意的意思,接過浴衣轉身就換起衣服。鬼太郎一如往常低下頭迴避視線,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水木覺得他那種害羞的樣子很有趣,所以每次換衣服也就大剌剌的,從未特意避開過。
又沒什麼好顧忌的,水木套上浴衣心想,早忘了小時候叫鬼太郎不能偷看別人換衣服的往事,隨意將腰帶束好,「好了。」
鬼太郎聽見他的話,乖巧地抬起頭,卻在看見水木胸前露出的一大片肌色時瞪大了雙眼,「您為什麼穿成這樣?」他連忙上前用力將浴衣前襟拉緊。水木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本還想多調侃幾句,但在看見那孩子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螃蟹一樣止住嘴。
糟糕,不小心踩線了,水木心想,「抱歉,天氣有點熱嘛。」他咧嘴笑著緩解了尷尬,同時伸手揉了揉鬼太郎的頭髮,那孩子小聲嘀咕了些什麼,但水木沒聽清楚,也沒想多問。
「眼珠呢?」他左顧右盼了一下,照理說那按湊熱鬧的傢伙肯定會想跟上來吧。
「父親跟別的妖怪出去了。」鬼太郎說完便牽起水木的手,「再晚一點人潮會更多的,我們走吧。」他拉著水木走到玄關,換上木屐。
「要去哪裡?」
「河堤。」鬼太郎拉開大門,等著水木穿好木屐。
「喔,河堤那的櫻花啊。」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夢中的血櫻,水木甩甩頭,將那畫面從腦中扔出去,穿上木屐,跟上鬼太郎的腳步走出家門。
那孩子今天不知怎地有些心急,腳上的木屐踩在柏油路上咯咯作響,配上高大的身影以及藏青色的浴衣,總讓水木產生幾分既視感,卻又說不清那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是說你之前提過關於妖怪信箱的事情⋯⋯」為了轉移注意力,水木隨口提了個話題。
「怎麼了嗎?」鬼太郎的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著水木。
「從同事口中聽到了,總覺得有點奇妙。」水木回憶著還算交好的同事在講述妖怪信箱時又驚又恐的語氣,「那同事你好像也認識,之前喝醉時開車送我回來的那位,據說是不小心招惹到妖怪,連帶也影響到工作表現,幸好最後事情擺平了?」
「他是這麼說的嗎?」鬼太郎撇嘴,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在別人祖墳上隨地小便是狗一樣的行為吧,惹得對方生氣也是在所難免,好在讓那人好好賠罪之後對方總算消氣了。」
「原來是這樣。」水木聳聳肩膀,「畢竟人會下意識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說法嘛,妖怪不也會這樣嗎?」
「是沒錯⋯⋯」鬼太郎不大滿意地噘起嘴。
「總之能把事情解決就好了。」水木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真了不起啊,鬼太郎。」
那孩子本來噘著的嘴一聽見他的誇獎就彎了起來,臉也不太好意思往另外一邊看去。水木哧哧輕笑孩子直率的反應,惹來鬼太郎略帶不滿的抗議,「別逗我了,水木先生。」
「好好好。」水木從善如流地收起玩笑的態度,抬眼看向前方,注意到他們已經來到河岸附近。此處已經圍滿了前來賞花的人潮,即便是鄰近傍晚也仍然沒有絲毫消退,倒不如說有人正是衝著河邊的夜櫻而來的。
「我們繞開人潮在附近逛⋯⋯」
水木還沒說完,鬼太郎便打斷他的話,「我們往橋上走,請您跟緊我。」說完他牢牢牽著水木的手,往人潮密集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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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養育鬼太郎的十多年時間裡,水木的容貌並沒有發生太多變化。
在公司內確實會被問起外貌和年齡不相稱的事情,但水木總會打哈哈混過去,實際上也沒有多少人會認真過問同事的事情,真有愛美的女同事逼問的話,科技的進步也讓水木有藉口能夠甩鍋。
可作為本人,水木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些難以解釋的變化,不老的容顏只是其一而已,尖銳如幽靈族的犬齒,比常人稍大的力氣都在在證明了這些變化並不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抱歉啊,吾友,我不知道怎麼向你解釋。」眼珠的肩膀垂下,瞳孔上露出一絲羞怯,「畢竟只是模糊的推測,我不想因此讓你太過憂慮⋯⋯」
「沒關係。」水木擺擺手,站在庭院裡的走廊上看著夜晚的月亮,「搞不好我能因此陪鬼太郎久一點,倒也是件好事。」
「你想起所有在哭倉村中發生的事情了?」眼珠疑惑道。
「沒有。」水木聳聳肩膀,「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夢見的,所以很難確定哪些是真實發生,哪些又是我臆想出的夢境,就算對著你的說詞也有不少出入。」
「老夫活了這麼多年,有時也分不清吾的記憶究竟是一廂情願的夢境還是真切發生的事實,最終只能交由心來評斷,相信心中想要被記住的那些事物對吾來說肯定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可有可無。」眼珠安慰他,作為一個不知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這話挺有說服力的。
然而水木搖搖頭,「如果沒有實感的話,我很難相信那些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但我不是說——」
「因為水木是實際的人。」眼珠明白他的意思,接過他還沒說完的話,「當前所發生的事情對水木來說永遠是最重要的,虛幻的理想和空洞的描述都無法輕易說服你,所以才不會被時貞那種無聊的說詞所迷惑。」
一陣風吹過水木淺灰的鬢髮,「你就直說我是無聊的人類就行了。」他閉上眼睛享受微涼的夜風。
「吾兒的個性像你,所以不想這麼說呢。」
「要是真的像我的話,就不會產生一些亂七八糟的感情。」
「感情這種事情哪能說是亂七八糟的呢。」
雙方靜默了一會,隨後眼珠再次開口,「你果然有察覺到吧。」
水木睜開眼睛,輕嘆一口氣,「一手養大的孩子看著我臉紅心跳,時不時用拙劣的理由討吻,要我怎麼能不察覺?但是一旦表現出察覺的樣子,就只剩下接受和拒絕兩種選項了,要我怎麼做。」
「玩弄別人的真心⋯⋯」
「正因為是真心才必須慎重對待。」水木斜覷著眼珠,對那套耳聞過的理論不置可否,「鬼太郎跟沙代不一樣,對自己的感情還是懵懵懂懂的,作為成年人要是跟著隨之起舞,受傷的最終還是鬼太郎。」
「而且如果我真想玩弄那孩子的話,隨便幾句話就能誘導成功了,哪需要裝作這樣毫不在意的樣子⋯⋯」水木撇過頭,感覺耳根子陣陣發熱,接著在瞥見眼珠臉上彎起的戲謔瞳孔時厲聲抱怨道,「收起你那副奇怪的表情!等等鬼太郎洗完澡出來看到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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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太郎拉著水木穿過了重重人海,擠進人潮最為洶湧的橋墩處。
此時夕陽已經隱沒於地平線之下,視野所及之處一片漆黑,岸邊懸掛的燈籠接掌了照明,在枝頭間散發出陣陣柔和的粉色光芒。開得正盛的粉嫩櫻花被燈光染上一層妖異的豔麗,漆黑的河水泛著粼粼的光斑,與岸上櫻花的倒影交相輝映,夾雜被風吹落於河中的櫻花碎瓣,整條河岸彷彿要被綿延不息的櫻花花海徹底淹沒。
水木愣愣地看著,那種美麗的景色不管看過多少次都仍然會被驚艷到。
但讓他愣住的原因不只是這樣。
豔麗的櫻花枝頭下,穿著藏青色浴衣的鬼太郎轉過身面向水木,朝他往回走了幾步,腳上踩的木屐發出咯咯咯的聲響,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過份靠近,比水木高了半顆頭的身高因而顯得過分高大。
太相似了,水木忍不住屏住呼吸,向來模糊不清的夢境在此刻似乎終於成為了現實。
「水木先生⋯⋯」鬼太郎喊他的名字,接著便支支吾吾起來,缺乏表情變化的臉孔染滿了絢麗的櫻色,最終他猶豫了半天擠出了四個字,「你看那裡。」
水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離他們不遠處的幾顆燈籠上,用黑色楷體寫著「喜歡水木先生」幾個大字。
「幸好只有買下幾顆燈籠⋯⋯」鬼太郎忍不住用一隻手臂遮著臉,但紅透的耳根還是出賣了他的窘態,「實際掛出來、太羞恥了。」
水木也好不到哪裡去,只瞄了幾眼就不敢再看,臉龐彷彿被火炙烤過一樣,「下次別這麼做了。」他小聲說道,然而在看見垂下頭一臉打擊的鬼太郎時,他的喉嚨用盡全力擠出破碎的聲音,「你回家直接跟我說就好了。」
下一刻,身軀被牢牢抱住,溫暖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傳來,隱約感覺到微微的顫抖,「謝謝你,水木先生。」
聽了十幾年的聲音似乎是第一次洋溢著那麼快樂的情緒,水木心想,雙手慢慢地抱緊鬼太郎的後背。
「是我要謝謝你,鬼太郎。」他輕聲說道。